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嘉兴已经入秋了。
虽然时不时还有热度回光返照,但每日晨昏,西风卷落叶,一阵阵地凉。
张老汉家里无柴无米,他的妻已经带着病饿了几天了。
今天终于起不来了,倒在泥炕上,出气多进气少。
张老汉夫妻两个并无子嗣。
年迈衰朽,扛不动城中的重活了,更没有人赡养,往日只是靠着夫妻两个捡垃圾为生,也不过是待死而已。
临行,妻轻轻搭着他的手,已经说不出话,只是感激地凝望着他,摇头。
他望着妻满是褶皱,宛若活骷髅的脸,知道她是在说,感激你一生照顾我,哪怕是无子嗣,也不像世人一样怪罪于我。
留着东西罢,怎么死不是死呢?不要为我白费力气了。
可是,妻跟着他吃苦已经半生,饿死.......饿死,那也太可怜了他的老妻。
张老翁犹豫了几天,自觉都已经年老,也不必再讲究脸面,终于下定决心,希望能让妻最后吃一口热乎的干饭,便卖掉了家里最后一件值钱的东西:——一件不那么破的衣裳——他想充作夫妻两个人合葬之用的寿衣。
想去换些米来。
张老汉长着一对倒八字眉,没精打彩地垂着。
脸颊上肉少皮多,凉风一吹,脸皮乱晃,身上的布条也跟着晃。
等一步一晃地到了米店边,小心地避开最近又多起来的乞儿,那伙计正无聊地坐在门边数米。
他枯瘦的手爪里,紧紧攒着几个铜币,有气无力地伸出来一个小布袋子,叫那伙计:“钱——米——”
伙计从他手里抠出那几枚铜钱,掂了掂,开始往小破布袋子里斟米。
米店、粮店边是常有乞丐徘徊的。
一个米店边常徘徊的小乞儿爬过来,脸上只剩了眼睛,身上只剩了骨头,赤.身裸.体,一粒粒地捡斟米时洒出来的生米吃。
伙计装作没看到。
张老汉也装作看不到。
装了两个拳头大小的米,布帘子忽地被掀起来,大步跨出一个身子臃肿肥硕的掌柜,长衫摆摆,胳膊上的蓝绸子也跟着摆摆,一巴掌糊得这学徒的小身板晃了一晃:“你个没人伦的东西!
拿我的东西做人情?”
伙计也不过年仅十五六岁,挨了打,眼里浮起泪光。
一声不敢吭。
掌柜便抢过那布袋子,哗哗往下一倒,一抖,只剩了半个成人拳头大小,才丢回给伙计:
“看清楚喽,这几枚铜板,当值这些米。
算数都算不清,你诚心要败你师傅的家啊?”
那个不闻不问,一心一意埋头只捡地上米粒吃的乞儿被一脚踢开了。
倒伏在米店招牌附近,一动不动。
蝇虫嗡嗡地围绕着他飞。
一片死寂中,只有张老汉呆滞地看着手中的破布袋一下子少了大半的分量,两片干瘪的嘴唇蠕动,想说些什么。
正巧街边来了一列麻衣短发的,领头的是一个义军军官,戴着顶红毡帽,穿着鲜亮的绸缎衣裳,蹬着蹭亮的皮靴,也没管那街边一动不动的乞儿、店门边一动不动的老头,只小心提起裙摆,以防台阶上的脏污粘了下摆:“掌柜老哥,近来如何?”
掌柜笑道:“甚好甚好。”
又扶军官:“哎呦,您老小心点,别脏了靴子。
人靠衣裳马靠鞍,这乍一见换了麻衣,我险些以为是哪家的贵公子来了,没认出您,未得远迎,万莫见怪。”
这时,一声嚎叫声在不远处的药材铺子里凄厉地响起:“丧天良!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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