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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开始画画,张晨就把其他的一切都忘光了,全身心地沉浸在创作的快乐之中。
张晨不是浙美的,但他甚至有些从心底里看不起那些浙美的,他觉得他们说的太多,特别是到了谷文达他们的所谓新生代前卫艺术时。
他们每天说一些自己也说不清楚的东西,觉得自己是深刻,但其实只是唬人和虚弱,一个人只有手上不行才需要嘴,而要是手上还可以,嘴还嘚吧嘚吧,那说明他还有其他的目的,为了这其他的目的他在装,装扮自己。
你喜欢画画你才去画画,你所有的一切都在你的话里,张晨觉得不管是画画的也好,写作的也好,作曲的也好,都应该一言不发,政客是需要欺骗别人才一天到晚嘚吧嘚吧,你他妈的是搞艺术政治吗?行还是不行,拿东西出来,然后你就走开,你的作品就说明了一切。
他也去考过一次浙美,那是陪一个从小一起画画的朋友去了,看着前面的那些主考老师,张晨心里想,你他妈的谁啊,你凭什么来考我?就你这吊毛那几下,老子用脚夹着笔也画出来了。
张晨随随便便画了画,就觉得心里烦透了,只用了不到一半的时间就出来了,那一年报考浙美的人里,张晨的专业课成绩第一,说明浙美还是厉害的,能凭本事吃饭,张晨对它的敬意多了一些。
但张晨的文化课差距实在太大,英语甚至只得了零分,其他的加起来,也只有二十九分。
张晨初中辍学就没有再读,也没正正经经补过什么文化课,能考出这二十九分,他自己已经很满意了,何况,他始终也搞不懂的是,你他妈的一个画画的,要考什么文化课,这不是逼着画画的去嘚吧嘚吧吗,真是滑稽。
张晨从此就再没有去参加过高考,那位朋友,美院的专业课分数没到,但去了浙江丝绸工学院。
张晨画画,纯粹是出于爱好,小时候家住在文化馆边上,文化馆里,有一个北京下放回乡的画家,张晨没事,就喜欢去看他画画,他第一次看到他完成一幅画时,张晨吓坏了,他觉得这臭反革命太厉害了,简直和上帝差不多。
上帝说,要有光,就有了光,要有地,就有了地,这个臭反革命也是,他也能无中生有,让一个人、一座房子或者一大片树,就那么从纸上布上和板上跑出来。
张晨刚开始是围着他转,干这干那,后来是跟着学,碰到画家有任务,需要在街边的墙壁上画宣传画的时候,他小小的年纪,也跟着在脚手架上爬上爬下。
画家在文化馆只待了短短的两年,就回到了北京,那时张晨才读小学三年级,从此就开始了自学的道路,每天回到家里,一有时间,就画啊画啊,在能找到的任何东西上画,连纸和笔都没有的时候,他就用水把院子里的泥地浇湿,拿根筷子,在泥地上画。
他把所有的零花钱几乎都拿来买画画的材料,去的次数多了,连永城唯一一家有画材卖的,国营文具店的店员都认识他了,有一个杭城的营业员,和他特别好。
张晨小时候,永城有很多的杭城人,不仅是因为镇上有好几家从杭城搬来的厂,还有很多前些年从杭城来的知青,后来到了永城的各个单位上了班,这个营业员就是其中之一。
那天张晨过去,他拿了新到的画夹和速写本给张晨看,那个时候,这两样东西在永城都是稀罕物,店员问他喜不喜欢,张晨当然喜欢,但一问价格,就知道自己买不起,这个营业员就和张晨说,你拿走吧,我送给你了,为什么?张晨吃惊地看着他。
因为我终于调回杭城了,明天就离开这里,我很开心,希望你也能知道我的开心,和我一起庆祝,营业员和张晨说。
那时张晨已经读初中了,他最喜欢的就是星期天,可以骑着借来的自行车,背着画夹,人几乎是站在车上骑着,去镇外写生。
有一次在路上摔了一跤,手上腿上和脸上都磨破了,他还是坚持写生,到了傍晚,他回来的时候,路上的人都看呆了,他们看到这么一个满身是血,头发上脸上都是血痂的小孩子,站着骑在一辆二十八寸的自行车上飞奔,都不知道出了什么事。
初二的时候,张晨在物理课上画画,那本速写本被物理老师捜走,当着全班同学的面撕掉了,还让他站到黑板前面罚站。
老师转身坐下继续讲课,张晨站在那里,看着不远处地上,自己被撕碎的速写本,冷不丁地拿起教室门后,一张给值日生站在上面擦黑板的小条凳,就朝老师的头上砸去。
张晨逃回了家,从此就没有再去学校,父母的打骂都没有用,校长亲自到家里,向张晨和他父母保证,只要他回学校,学校肯定不处理他,但也没有用,张晨说不上就不上了。
张晨在学校是个名人,也帮学校争取了像全省黑板报评比第一名这样的荣誉,学校里,几乎所有的宣传画和标语都是张晨画张晨写的,这让校长每次陪上级领导视察时,都获得不少的赞誉。
没有了张晨,校长和班主任都觉得挺遗憾的,私下里也怪那个新来的物理老师多事,张晨又不是只在你物理课上,他在什么课上不画画?好在他只是管自己画画,并不影响别人,好过那些在课堂上调皮捣蛋的,其他的老师上课时,看到张晨画画,都会当没有看见。
再说,你要收他的速写本,收了也就收了,叫到办公室里,写份检讨再还给他就是,你把人家撕了干嘛?谁不知道速写本是他的命根子。
可怜的物理老师,头被张晨砸开了,但同情他的老师和同学,一个也没有。
物理老师后来自己想想也有些过分,再加上张晨是差生,但还不算是坏学生,他要真的因此辍学,自己作为老师,也会一辈子不安。
他请同学带他去了张晨的家,亲自和张晨交心,陪同去的同学说,老师都几乎到了声泪俱下的程度,但张晨还是没有回到学校。
后来连父母也不敢再逼,他们看到,张晨一个人在家画画时,好像很是快乐自在,但只要一说上学,他马上翻脸,目光阴冷。
他父亲说,从来没有看到过一个小孩,会有那样的目光的,看样子他是真的狠了心了,再逼他,别逼出事来。
好在画画也算一门手艺,画画得好,以后也不至于没饭吃,就由他了。
到了十八岁那年,别的没考上大学的同学,待业在家,都还在为工作发愁,永城婺剧团的老团长和美工,竟亲自找上门,要招张晨进团。
那美工是杭城人,当知青到了永城,被招进了永城婺剧团,一同下乡的女朋友,后来成为了他的妻子,早就回杭城了,是浙江话剧团的演员,丈人是省文化厅的副厅长,他妻子四处活动,都联系好了,浙江话剧团也同意要他,但在永城婺剧团被老团长卡住了。
老团长说,你要走可以,但一是要给我们团从省厅弄两个户口指标,二是找一个美工。
永城才多大,几个画画的谁画的好,美工当然知道,他当即推荐了张晨,至于两个户口指标,他丈人也想办法帮他搞到了,那时徐建梅和冯老贵,都是农业户口,给永城婺剧团的两个指标,就给了他们,美工又带着老团长亲自去了张晨家里。
张晨的父母,一听说儿子进去是作为特殊人才,马上就有事业编制,哪里会不愿意,张晨和美工本来就熟,平时还叫老师,到了剧团,工作也是画画,连颜料也不用自己花钱买了,他也自然乐意。
这样张晨就到了永城婺剧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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